0070-4
樱花花下作
一
(资料图)
仙云昨夜坠庭柯,化作翩跹万玉娥(1)。映日横陈酣国色,倚风小舞荡天魔(2)。春来惆怅谁人见?醉后风怀奈汝何(3)。坐对名花应笑我,陋邦流俗似东坡(4)。
【笺注】
据《郑孝胥日记》,光绪二十年三月初二(1894年4月7日):“樱花渐开。晚,雨。作《樱花花下》诗。”诗抄于次日日记。此前,2月27日郑孝胥“买樱花十五株植园中。”3月6日,“有以樱花求买者,复买七株。”4月2日日记中记曰:“樱花始苞。”这些记载即是此诗所写的园中樱花。此后郑孝胥写有多首樱花诗,均赋此园中樱花。
第一首诗,借用拟人化的手法,描写园中樱花开放的形态与情态如绝色美女。
(1)“仙云”二句:昨夜仙家的云朵飘在庭院的树上,化身成了了翩跹起舞的万千美女。
“仙云”,仙人的彩云。唐贾至《送王道士还京》:“一片仙云入帝乡,数声秋雁至衡阳。”此形容樱花。
“庭柯”,庭树,园中的树木。晋陶潜《停云》诗:“翩翩飞鸟,息我庭柯。”
“玉娥”,美貌的女子。南唐冯延巳《采桑子》词:“玉娥重起添香印,回倚孤屏。不语含情。水调何人吹笛声。”
首联描写园中樱花开放,如仙云落树,万千美女起舞。
(2)“映日”二句:映着日光,像倾国美女酒酣后横陈;随风小舞,如元代女子冶荡的天魔之舞。
“横陈”,卧,横躺。多形容女子横卧。语本战国楚宋玉《讽赋》:“内怵惕兮徂玉床,横自陈兮君之旁。”唐李商隐《北齐》诗之一:“小怜玉体横陈夜,已报周师入晋阳。”
“国色”,指姿容极美的女子,赞其容貌冠绝一国。《公羊传·僖公十年》:“骊姬者,国色也。”何休注:“其颜色一国之选。”宋黄庭坚《书幽芳亭》:“士之才德盖一国则曰国士,女之色盖一国则曰国色。”
“天魔”,魔舞。元代宫廷乐舞。用于赞佛、宴享等。以宫女十六人,头垂辫发,戴象牙佛冠,身披缨络,扮成菩萨形象而舞,谓之天魔舞。见《元史·顺帝纪六》。
颔联接着借用“国色”“横陈”与元代女子“天魔”舞来形容樱花烂漫无拘的形态。写得淋漓酣放,颇副樱花形态。
(3)“春来”二句:谁人看见过你春来的感伤愁态?像醉后的女子的风情,惹人无可如何!
“惆怅”,伤感。《楚辞·九辩》:“廓落兮,羁旅而无友生;惆怅兮,而私自怜。”此形容樱花情态。
“风怀”,风情。指男女相爱的情怀。清陆培《倦寻芳》词:“尘梦回首,未老风怀,抛落琐窗红豆。”此亦形容樱花情态。
“奈汝何”,对你没办法。宋陆游《秋夜》:“络纬知时早,梧桐奈汝何!”
颔联着重在形的描写,此联着重在樱花情态的描写。是樱花之情,一时赏樱的郑孝胥之情,交织难分。
(4)“坐对”二句:坐对名花,名花应笑我,这闭塞之地流行的习俗,竟像东坡当年惊叹一样!
“陋邦”句,化用宋苏轼《寓居定惠院之东,杂花满山,有海棠一株,土人不知贵也》诗:“陋邦何处得此花,无乃好事移西蜀。”指西蜀“陋邦”之地海棠的珍贵。“陋邦”,边远闭塞之地。此指日本。“似东坡”,指自己像东坡一样,惊讶日本樱花的珍贵。
尾联写及自己如苏东坡一样惊讶海棠一样,惊讶樱花的珍贵。
【附记】
庞石帚云:“(三四句)真工。”(《养晴室遗集》卷十五《海藏楼诗》评语)
二
嫣然欲笑媚东墙,绰约终疑胜海棠(1)。颜色不辞脂粉污,风神偏带绮罗香(2)。园林尽日开图画,丝管含情趁艳阳(3)。怪底近来浑自醉,一尊难发少年狂(4)。
【笺注】
第二首诗继续以美女比喻樱花之美,以及自己在园林美景中的陶醉之态。
(1)“嫣然”二句:像东家墙头的娇媚女子嫣然欲笑,风姿绰约,最终怀疑怕似胜过了海棠。
“东墙”,倾心于男子的美貌女郎。语出战国楚宋玉《登徒子好色赋》序:“天下之佳人,莫若楚国;楚国之丽者,莫若臣里;臣里之美者,莫若臣东家之子……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,至今未许也。”
“绰约”,柔婉美好貌。《庄子·逍遥游》:“肌肤若冰雪,绰约若处子。”
首联似为接续上诗的末联,苏东坡的诗是写海棠,故写此樱花之美胜于海棠,而写樱花仍然比之于美女。
(2)“颜色”二句:如美女的面色不怕各种脂粉来玷污,风情神态,偏偏带点美女的艳香。
“风神”,风采;神态。《晋书·裴楷传》:“楷风神高迈,容仪俊爽,博涉群书,特精理义,时人谓之"玉人’。”
“不辞”句,不怕之义,意谓樱花不惧脂粉污染。宋张祜《集灵台二首》:“却嫌脂粉污颜色,淡扫蛾眉朝至尊。”
“绮罗”,指穿着绮罗的人,多为贵妇、美女之代称。前蜀 韦庄 《江亭酒醒却寄维扬饯客》诗:“满坐绮罗皆不见,觉来红树背银屏。”“绮罗香”,美人香泽。
颔联接首联,继续以美女的面色为比,描写樱花之美,不受之分玷污又风神袅娜。
(3)“园林”二句:整天里,园林像一幅展开的画图,乐声中,樱花如含情紧追着艳阳。
“丝管”,弦乐器与管乐器。泛指乐器。亦借指音乐。唐杜甫《赠花卿》诗:“锦城丝管日纷纷,半入江风半入云。”
颈联概写园林如画,丝管艳阳的美景。
(4)“怪底”二句:奇怪我近来全像是自我陶醉一般,一尊酒也难激发这年少似的清狂。
“怪底”,惊怪,惊疑。唐杜甫《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》:“堂上不合生枫树,怪底江山起烟雾。”
“一尊”句,郑孝胥不善饮酒,要发少年狂,就喝了不止一杯。
“少年狂”,语出宋陆游《江城子·密州出猎》:“老夫聊发少年狂。左牵黄,右擎苍。”
尾联写自己在樱花下陶醉而不断饮酒,发出少年人的狂态。
三
脉脉轻阴压软尘,闲愁渐逐柳枝新(1)。清明寒食初惊艳,秾李夭桃不当春(2)。薄醉乍苏沉宿梦,凝妆纔就写全身(3)。亭西怅触年时事,错认东华绝代人(4)。
【笺注】
第三首诗描写樱花开时,桃李已不当春,樱花如薄醉醒来严妆打扮的美女,自己恍疑为京城的绝代佳人。
(1)“脉脉”二句:树荫淡淡,静静地遮蔽住飞扬红尘,闲愁渐渐地随着柳枝泛青而加深。
“轻阴”,疏淡的树荫。与浓荫相对。南朝梁柳恽长门怨》诗:“秋风动桂树,流月摇轻阴。”
“软尘”,飞扬的尘土,指都市的繁华热闹。宋陆游《仗锡平老自都城回见访索怡云堂诗》:“东华软尘飞扑帽,黄金络马人看好。”
首联写自己在柳荫中,春来闲愁渐深。
(2)“清明”二句:寒食清明,才惊诧樱花的美艳,不是秾艳的李花桃花当春的季节。
“秾李夭桃”,浓艳的桃李花。《诗·周南·桃夭》: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”又《召南·何彼禯矣》:“何彼襛矣,华如桃李。”
颔联惊诧清明寒食是樱花娇艳的时节,已不是桃李当春的季节。
(3)“薄醉”二句:如小醉方醒,还沉浸在夜梦中,才盛妆打扮完就显示全身风姿。
“宿梦”,夜梦。宋吕本中《夜坐有感》:“跏趺坐稳百念去,岂有宿梦令神惊。”此形容樱花如女子小醉后醒来。
“凝妆”,盛妆。唐王昌龄《闺怨》诗:“闺中少妇不知愁,春日凝妆上翠楼。”
“写全身”,展现全身。写,画出,表现。
颈联描写樱花情态:如美女小醉初醒,睡眼迷离,严妆打扮后,展示出全身的美姿。
(4)“亭西”二句:小亭西畔,触拨年来惆怅情怀,还把这樱花错认作京城的名花。
“亭西”,指郑孝胥的怀人亭西。参见0060《怀人亭》笺注。
“怅触”,惆怅感触。胡蕴《近感》诗:“怅触无端梦一场,遐思畴昔寄江乡。”
“东华”,明清时中枢官署设在宫城东华门内,此借指北京。
“绝代人”,绝代美人。语出《汉书》卷九十七上《外戚列传上·孝武李夫人》:“孝武李夫人,本以倡进。初,夫人兄延年性知音,善歌舞,武帝爱之。每为新声变曲,闻者莫不感动。延年侍上起舞,歌曰:"北方有佳人,绝世而独立,一顾倾人城,再顾倾人国。宁不知倾城与倾国,佳人难再得!’”
尾联写自己在回忆在京往事中,恍惚把樱花错认作了京城东华门外的绝代佳人了。
四
看到繁枝处处开,韶光骀荡锦成堆(1)。春归沧海刚三月,骨醉东风又一回(2)。花气连云收暮雨,涛声催昼送轻雷(3)。道人摩眼空吟望,无复当年侧艳才(4)。
【笺注】
此第四首写赏樱直到晚间,叹息自己诗才不复当年,写不出樱花之美艳。此诗颈联二句,流畅而阔大,令人喜爱。
(1)“看到”二句:看到繁花在枝头处处开放,美好春光无拘无束,锦绣成堆。
“韶光”,美好的时光,常指春光。唐王勃《梓州郪县兜率寺浮图碑》:“每至韶光照野,爽霭晴遥。”
“骀荡”,无拘束,放纵。《庄子·天下》:“惜乎惠施之才,骀荡而不得,逐万物而不反。”
“锦成堆”,形容繁花如锦簇成堆。唐李贺《静女春曙曲》:“粉窗香咽颓晓云,锦堆花密藏春睡。”宋郑刚中《竹间见双蝶》:“东山桃李锦成堆,粉翅飞飞又却回。”
首联写写樱花处处开,开的无拘无束,锦绣成堆。
(2)“春归”二句:春天回归沧海才刚三个月,又一次在东风中入骨沉醉。
“骨醉”,沉醉。宋苏轼《老饕赋》:“各眼滟于秋水,咸骨醉于春醪。”
“又一回”,郑孝胥在日所过春季,为光绪十九年(1893)与二十年(1894)两个春季,故称。
颔联写感受:春归三月,又一回赏樱骨醉。此联用“春归沧海”,陡觉气象阔大;用“骨醉东风”,又觉体会深刻。两句流畅而下,毫不板滞。
(3)“花气”二句:日暮雨收,花的香气上冲云霄;涛声催送白昼,送来轻雷似的声响。
“花气”,花的香气。唐贾至《对酒曲》之一:“曲水浮花气,流风散舞衣。”
颈联写日暮雨停,花气连云,一天又过去,还有轻雷传来。
(4)“道人”二句:道人我摩挲两眼,徒然吟咏,不再有我当年华美的文才。
“道人”,此郑孝胥自称。
“摩眼”,揉眼细看。
“侧艳”,文辞艳丽、浮华。《旧唐书·文苑传·温庭筠》:“能逐弦吹之音,为侧艳之词。”
尾联叹息自己难以写出樱花之美。
【附记】
一、郑孝胥的樱花诗,为人所赏。曾见有启功先生以之书扇,后人亦多有和者。此四首为其写樱花之代表作。
二、庞俊云:“(四首)绝不是牡丹、海棠。雅骚清空,如读白石歌曲。作此等诗,不难于秾丽,而难于清空;不难于清空,而难于清空之中有真情实感也。”又云:“("骨醉东风醉一回’)七字精。”(《养晴室遗集》卷十五《海藏楼诗》评语)
三、龚鹏程云:“海藏于清末,近于清流一系,又与康、梁、林旭、杨锐、袁爽秋等交好。杨林二氏死于戊戌政变;袁爽秋于庚子之乱时,力疏拳民不可信、公使馆不可攻,与徐用仪、许景澄同日被戳……于戊戌事,亦不能不哭,集中如《樱花花下作三首》、《风雨花尽》、《风雨既过有二株粲然独存怃然赋之》、《虎坊桥新馆独坐》、《暮寒》等,皆与此有关,特出之以比兴,难索解人耳。……《樱花花下作之三》:"春归沧海刚三月,骨醉东风又一回’,言百日维新也。”(《读晚清诗札记·郑孝胥·海藏论戊戌事》,见近代思潮与人物》中华书局2007年版)此言,大误,为不知此诗作年而妄下结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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